第126章 選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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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選擇
沒有閑雜人等打擾, 接下來的稻收起來尤為?順利。男人們割稻，女?人們就在邊上打稻。
毛屑紛紛揚揚，竟是在金秋九月下起了一場小雪。葉瀾朝空中揮舞了幾下, 那些輕飄飄的毛絮不見飄散，晃悠兩下後?又輕輕緩緩往下飄。
她覺得鼻子癢得很，但醞釀了很久都打不出一個?噴嚏, 一股氣下直接隔著面紗狠狠揉了下鼻子。又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，便叫停葉熹，“得了得了, 歇歇吧，一會兒回家做飯去。”
竹壺放在樹底下，裏頭的水既不會被曬得滾燙, 也不會過於冰涼，喝起來正正好。葉瀾自己喝下小半，順手?就把竹壺遞給了朝她走來的秦錚。
他整個?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, 被衣服包裹的身體倒看不出來, 只?有碰到才發現那深色的衣料是被汗打濕的。更不用提裸露的皮膚, 每一寸都掛著大?顆大?顆的汗珠。
她抽出自己背上夾的汗巾, 濕噠噠的，一擰水都嘩嘩落了一地。直到擰到不出水了，也不管秦錚嫌不嫌棄, 擡手?就幫他擦汗，“到飯點了, 我們先回去做飯。”
喝了水，秦錚燎燒的嗓子才緩過來。他用塞子將空了的竹壺塞好, 遞給她道，“回去吧, 這兒只?剩最後?一點了，下午就能幹完。”
葉瀾便和葉熹踩著曬得滾燙的土地回去。
早上起身時忽然想吃米糕，葉瀾倒也沒虧待自己，出門前就準備好了。她把米泡好，等中午回來磨米漿就好。小小一個?米糕，帶著方便，幹活餓了的時候也方便吃。
一人放漿，一人推磨，有些話不方便在人多的時候說，兩人獨處的時候正好。葉瀾將米同水舀進磨盤裏，勺子在上邊磕了兩下，好抖下上邊掛著的幾粒米，一臉賊兮兮地湊到葉熹身邊，在她耳邊低語道，“誒，你?發現沒，那薛晉總是在偷偷看你?。”
聽見這話，葉熹像是碰到了什?麽洪水猛獸，驚得連磨都不推了，瞪圓了眼睛看她，“瞎說什?麽。”
“我沒瞎說啊，我用眼睛看到的。”葉瀾又扯著交杌坐近了一些，恨不得直接把嘴貼在對方耳朵上，“我覺得他對你?是真的有點意思，你?看啊，他之前動?不動?就說你?弱啊慫啊什?麽的，現在我就沒見他兇過你?，連眼神都不帶有一個?的。”
“人家未必就是對我有意思，”葉熹朝磨盤擡擡下巴，示意葉瀾往裏邊加米。嘴角露出一個?自嘲的笑，她繼續重覆一個?推磨的動?作，蠻不在意道，“也許人家是因?為?那天見到我老母，覺得我身世可憐，出世可悲罷了。”
葉瀾都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?麽，本想勸她不要妄自菲薄，但葉熹已經不願多說，“此事就到此為?止，日?後?莫要再提。”
這口吻，不知道的人還?以為?是老阿奶在說話。葉瀾伸手?戳了她的額頭一下，“差不多得了啊，你?我二人從未以姐妹相稱，少拿長輩的姿態教訓我，我可不會聽。知道你?不樂意聽我說，覺得自己出身不好，但他薛晉有什?麽神氣的，除了爹娘就剩一身的腱子肉。你?現在不也是一個?人嗎，那無賴娘和你?有什?麽關?系。你?同薛晉之間最多只?是錢財相差多少，他走鏢你?繡花，都是各憑本事生活，怎麽總是這低那高的。”
葉瀾不再多說，反正米漿已經磨好，她直接端走繼續忙活了。加上糯米粉和磨碎的幹老面，這個?天氣炎熱，蓋上布靜置半個?時辰就好。
等炒完飯菜，米糕正好能上鍋蒸。鋪好蒸布，在上邊戳出小洞，依次填滿攪和好的米漿，架火即可。吃飽飯後?米糕也正好可以出鍋，白胖松軟，微微的酸味，一度是秦家兩個?孩子最喜歡的零嘴。
秦家的地今日?上午就已經收完了，薛晉和牛大?壯願意來幫手?本就已經幫了他們大?忙，誰知薛晉還?主動?要把葉老爹那兒的稻也收了，“既然都來了，那就一並幹了吧。”
葉熹也緊接著說要留下來，反正葉劉氏已經吃到了苦頭，不會再自討沒趣湊上來討打。她說這話的時候葉瀾意味深長投來一眼，被刻意忽略了去。
到了葉老爹的地，那周邊的人可就多了起來。本就是村子裏為?數不多的一塊平整的大?土地，被分給了各家各戶。年輕的老的小的都有，一到歇息的時候，那棵歪脖子樹下的蔭蔽處就坐滿了人，樹上還?攀爬著三兩個?皮猴兒，時不時蹬上一腳，樹上的碎屑掉在樹下的人頭上，立馬招來幾聲責罵。
幸虧葉瀾做米糕時留個?了心眼，戳洞的時候都往小了做，這樣人多了分起來也不打緊。葉瀾給樹上樹下的人都分了一個?過去，餘光還?瞥見一個?遺漏的。
鄭翰宣亦在，他身邊時時刻刻都帶著書，看樣子是要備戰來年的春闈。此時他尋了塊人少的地方，默默翻著書頁。那書大抵是粘上了汗，宣紙都變得濕軟起來。
葉瀾給他遞過去一個?，美其?名曰“定勝糕”。
秦錚的視線一直追隨著葉瀾，自然沒有漏過書生耳根子紅了的樣子。等人一回到自己身邊，他就把帕子塞到她手?裏，讓她給自己擦汗。
“你?自己有手就自己擦嘛。”葉瀾將一塊米糕塞進自己嘴裏，含糊不清推開他。話說完才對上男人執拗的目光，她哽了一下頸，捶了捶自己的胸口，還?是接過帕子給他擦汗。那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，“怎麽了秦郎，誰又惹你不痛快了？”
秦錚面色稍緩，道，“你同那人說了什麽，他看你?都臉紅了。”
“我方才說話的人多了去了，你?說的誰啊？”
“就最後?一個?人。”
“你?說鄭翰宣？”葉瀾仔細回憶過才明白他吃的哪門子飛醋，她抻脖子看了一眼認真看書的書生，將帕子砸進秦錚懷裏，“放你?的狗屁，在座的各位誰的臉曬得不紅？我看也就你?的臉不紅，都黑成?什?麽樣了。”
她挪著屁股，朝秦錚的位置靠過去，壓著聲音把鄭翰宣落榜後?欲求死、自己救他一命又開解的事情說了，這才安撫到了秦錚的心，“人家可沒有別的心思，見了我可禮貌了，就你?愛吃飛醋，比我釀的那缸醋還?酸呢。”說著她就撚了一塊米糕塞到他嘴裏，“都被你?那醋味腌酸了，一天到晚煩人得很。快吃吧，這是夫妻恩愛糕，財源滾滾糕。”
秦錚笑起來，給人倒了茶水遞過去，“我的錯，對不住。”
小夫妻兩交頭接耳，忽地被一陣起哄聲吸引了目光。就見歪脖子樹的另一邊早早擺上了棋盤，一端坐著村裏的大?爺，一端坐著薛晉。
薛晉沒點眼力見，甭管對面是老是少，下起棋來都毫不留情。他又殺下一局，被對面的大?爺嫌棄地睨了一眼，卻絲毫不察，先去尋了葉熹的目光。
“呆子。”
“我下得如何?？”薛晉將位置讓給了旁人，興致勃勃湊到葉熹身邊詢問。
兩人靠的實在太近，葉熹抽身朝後?退了一步，邊轉身邊開口道，“下贏了也是呆子。”沒看見對面的眼刀都要把你?紮透了嗎。
葉瀾看見這一幕笑得一臉慈愛。她突然想到什?麽，一把抓住秦錚的胳膊搖晃起來，“誒，我問你?啊，薛晉可有婚配？”
秦錚被她這麽一晃，手?中的茶水猝不及防被搖出來小半。他撣了撣身上的水，並不生氣，“路上倒是聽過鏢頭道一些家常，說是家裏也曾給少東家議過親，只?是他不喜，這事兒就黃了。”
“為?何?不喜，是嫌棄姑娘不好看，還?是覺得其?他？”
秦錚梗著喉嚨不知如何?作答，他又不是別人肚子裏的蛔蟲，怎會曉得旁人的心思，“……這我從何?得知，約莫是覺得女?人家麻煩吧。”
這倒是有很大?可能，畢竟這段時日?裏的接觸，葉瀾也能大?概從他的言行中看出他不大?喜歡和女?人接觸，尤其?是嬌滴滴的那種，唯恐給他平添麻煩。
“那你?呢，你?覺不覺得我麻煩？”
秦錚蹙眉，不解道，“你?何?時見我覺得你?麻煩過？”
“當然有啊！”葉瀾張嘴就是要舉例子，可能是他離家的時間太長，一時之間把缺點都給忘了。她張了小半天的嘴，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，“反正就是有，我現在想不起來就是了。”
“笑什?麽笑，說正事呢嚴肅一點。”秦錚看著她勾唇。葉瀾就喜歡看他逆來順受的樣子，得意勁一上來，自己臉上也不知不覺掛著笑。她往他掌心拍了一下，被握住之後?就順勢扣著秦錚的掌紋，“前幾夜說的事你?可有想法了？要不要跟著牛大?壯回軍營去？”
“有點頭緒，容我理一理。”
熾熱的午後?，這一塊的人卻渾然不覺，在蔭蔽下尋了不少法子消熱。身上的汗多少被飄來的風給吹幹了，加上不活動?，也不覺得身上熱得慌。
倒是有這麽一個?人，在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熱血沸騰。莫說額上，就連鼻尖都沁出了熱汗。趙芙蓉的視線在秦錚和牛大?壯的身上來回打轉，手?不自覺攥了起來，指甲深深嵌進掌心，讓她發熱的頭腦清醒不少。
前世也是這個?時候，秦錚收完稻後?便和此人一塊回了軍營。
趙芙蓉繼而瞇眼看向葉瀾。因?著兩人說悄悄話，彼此之間的距離挨得十分近，落在她眼裏就像是葉瀾坐進了秦錚的懷中。看見葉瀾，她的眼裏就像淬了毒。
當務之急是要把這個?麻煩給解決了才行。
秦錚回軍營的念頭剛冒出一個?芽，就被一場說下就下的秋雨澆打下去。
前一刻鐘還?是艷陽高照，收回來的糧食平整鋪在院子裏，目之所及皆是金燦燦一片，哪知轉頭說句話的功夫裹挾著水汽的烏雲就壓了下來。
這個?時候糧食比人還?金貴，淋了雨，發了芽就等於前功盡棄。葉瀾連蓑衣都顧不得披，一把掃帚掃的飛快，能搶回來一點糧食是一點。
秦錚也沒歇著，他和葉瀾先將米掃成?堆，等高度方便鏟的時候再一把丟下掃把，將這些糧食收進袋子裏。
總算是在雨下大?之前搶收了回來。
身上的水還?來不及擦，就連氣都還?沒喘勻，村子裏就傳來了齊天響的鑼鼓聲。秦家是最靠外的一戶，等到消息傳到他們院前，葉阿奶沒了的消息他們已經聽了無數遍。
事發突然，葉阿奶連壽衣棺槨都還?沒準備好，為?了讓老人家走得體面，幾乎全村都動?身幫忙。有力的出力，沒力的也在旁邊備著。削木聲就沒停下來過，女?人手?裏的針線也在飛快穿梭著。
按照村裏的規矩，老人走後?的第?一夜當由陽氣重的年輕男人守著。秦錚年輕，又和葉實交情深，自然要去幫忙的，而葉壯不能留在家裏，也就留宿在了秦家。
窗外的雨就沒停下來過，整夜都是喧囂，偶有狗連聲叫喚，緊接著一狗傳一狗，連叫了好一陣才停下。葉瀾一整宿都沒怎麽睡，擔心有，胡思亂想也有，都說狗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，指不定老人家放心不下孫子，在夜裏某個?時刻回來看看了呢。
她越想越清醒，幹脆到外面把妮妮給牽了進來，以求一點心理安慰。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平添煩惱。葉阿奶生前就是和藹的老人，即便得了癡癥意識不清，待人也是寬和的。
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夜，天剛蒙蒙亮時她便起身，先偷摸進到旁邊的屋看了看葉壯，見他還?睡著，於是悄聲合上門，到外頭燒熱水留用。
昨日?收完稻秦錚就被喊了出去，葉瀾幾乎不見他的人影，一日?下來他只?回過一趟家，從房裏取了工具和木板，匆匆換下身上的濕衣裳就走了。她托腮看著門外，正出著神，思緒被腳邊吠叫搖尾的妮妮給喚了回來。
就見秦錚踏著水，帶著一身倦意回來了。
“噓，葉壯還?睡著呢，動?靜小點，好不容易睡的，別把他吵醒了。你?快先去把衣裳換了，我熬了粥，喝完再睡。”
外邊雨大?，蓑衣能防雨落到身上，但護不住和地面接觸的鞋。秦錚的鞋早就濕了，只?不過抽不出空來換。此時雙腳都被泡得發白起皺，更不提人有多憔悴。熬了一夜，雙目都是猩紅的，就連胡渣都冒出來一茬。
熱騰騰的粥下肚，他這才感到暖和一些。葉瀾又給他倒了盆熱水泡腳驅寒，身體乍一下被暖意包圍，他直接哆嗦了一下。
“葉阿奶的事都處理完了嗎？”
“嗯，大?家夥一塊幫忙，亂是亂了些，好歹是讓老人家體面走了。現在天亮了，待會兒葉壯醒了就可以過去，見過老人家最後?一面，若是明日?雨不下了，人就該入土為?安了。”
一天一夜沒怎麽吃過東西，秦錚一下就喝幹了一碗粥。葉瀾又給他添了一碗，叮囑他慢點喝，小心燙，“剛熬好的，你?記得吹一吹再喝，要小菜嗎？我去給你?夾。”
泡菜壇子在竈房，跑過去難免淋雨，秦錚叫她不必費事，自己簡單對付一口就行。
“這事兒也真是突然，葉阿奶前兩天還?問我交稅的日?子是什?麽時候。”
神志不清的花白老人，農忙時也拿著鐮刀在地裏勞作，誰勸都不聽。她的癡癥已經很嚴重了，幾乎沒有清醒的日?子，那日?不知為?何?牽著葉瀾的手?，一雙眼睛執拗地盯著她問，“姑娘，何?時交稅啊？”
彼時葉瀾並未多想，只?按照官府發的文書道了個?日?期。
“那是什?麽時候？”
“半月後?。”
“半月後?，我曉得了，多謝你?啊，你?真是個?心善的姑娘。”
哪成?想葉阿奶還?沒吃上新米就走了。聽村裏人說，她走得悄無聲息，人人都以為?她是幹活累著了在歇息。老人家雖不記事，但還?記著要給孫子割稻煮飯吃。走時應當沒有什?麽痛苦，面上還?是掛著笑的。她走了，他們家交的稅也就少一份，人老了，腦子又幫不上忙，只?記著這一件事，算是不拖累孫子們，讓他們多吃一口飽飯。
“葉實還?好嗎？”
“不好不壞，他還?有個?弟弟要照顧，心裏有數。”
葉瀾就往葉壯在的那屋投去一眼：“這小子夜裏偷偷哭呢，藏著不讓我知道，結果?吸鼻涕的聲音給我聽到了。哭了得有一宿，不久前哭累了才睡下的。可惜予哥兒和月姐兒不在，不然同他做個?伴也是好的。”
日?後?葉家就剩他們兄弟兩，葉瀾蹙眉，問葉實可有打算。
“估摸著是沒的，現在忙得焦頭爛額，哪有時間打算。”
葉瀾也說是。她摸摸秦錚的下巴，難免心疼，“很累吧，水涼別泡了，把腳擦幹就進屋睡會兒去，我去看看葉壯。”
進到屋裏一看，葉壯不知道什?麽時候醒了，正盯著一雙核桃大?的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淚，可能是聽見外頭說話的聲音。
葉瀾打了盆熱水，又端了熱粥進來，先給他擦臉。眼淚鼻涕幹了又流，他一張臉上都是淚痕，“不哭了啊，還?有大?哥在呢，秦大?哥和我也在，改明兒我就把時予時月接回來，讓他們陪著你?可好？”
一個?人偷偷哭還?好，一有人安慰情緒反而克制不住。葉壯哽咽一聲，終究還?是放聲大?哭出來。他哭得猛，連氣都險些喘不上來，葉瀾一邊給他拍背順氣一邊安撫，“好啦好啦，不哭了，天上的阿奶看見你?哭心都要碎了。”
葉壯哭到一個?勁直打嗝，他攥著葉瀾的衣裳，抽泣著問她，“嫂嫂，我，我阿奶是不是真的走了。”
“人老了總是要離開的，阿奶只?是換個?方式陪著你?啊，你?看你?夜裏不睡覺，天上的星星就一直閃啊閃的，那就是阿奶，她看見你?哭正著急呢。”
葉瀾重新擰了帕子給他擦臉，兩指在他臉側比劃一下，“你?看你?這兩日?不吃不喝一個?勁哭，臉都瘦了一圈，阿奶在天上看見了會有多著急。嫂嫂給你?餵粥，喝完粥我們回家見阿奶最後?一面，有什?麽想說的話就告訴阿奶，行不行？”
總算是止住了哭聲，葉瀾給葉壯餵完一碗，又問他還?要不要，得到否定的答覆後?，她見他眼睛都睜不開，於是便哄著人睡一覺，拿熱帕子敷敷眼睛。
好一陣忙活，起身時就見秦錚正倚在門邊看她。他始終保持著一個?環臂的姿勢，也不知道就這樣站了多久。
葉瀾躡手?躡腳端起水盆，眼神把秦錚趕到外邊去，“你?怎麽還?不睡？”
“我來看看他。”
“你?別擔心，有我照顧他呢。”葉瀾放下手?裏的東西，將秦錚牽到了屋裏。氣氛有些凝重，她將人按到床上，強硬地蓋上被子，試圖讓氛圍輕松些，“你?也要我哄睡嗎？”
秦錚長臂一攬，跟她一塊倒在了床上。他把頭靠在葉瀾肩膀處，緩緩閉上了眼睛，“我一點都不喜歡雨天。”
“我也是。再不放晴，糧食都要發芽了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?麥芽糖。”
“不是因?為?糧食。”秦錚緩緩搖頭，鼻尖擦過她的後?頸，和呼吸一塊引起一片瘙癢。葉瀾轉過身面對著他，他合著眼，看起來疲憊至極。
“家裏逃難的時候就是雨天，我參軍那日?也是雨天，遇到時予時月也是因?為?一場雨。打仗的時候最怕下雨，因?為?下雨就什?麽都看不清了，只?能看見一個?個?人接連倒下，水會混著血流得到處都是。下雨的時候身上的舊傷也會特別疼，像是要往骨頭裏鉆。”
葉瀾的眼眶酸酸澀澀的，她不知道說些什?麽好，於是抽出自己的一條胳膊，覆在秦錚背上輕輕拍著，“都過去了，以後?下雨就不怕了，我們可以一起躲在屋檐下。”
“阿瀾，我若是不回軍營，你?會不會覺得我貪生怕死，覺得我很無能？”
“別胡思亂想，人只?有一條命，惜命一點不是錯，你?又不沒有為?了活命做壞事，再說家裏還?有人等著你?呢，惜命些怎麽了？每個?人的志向都不同，你?當時進軍營也是無奈之舉，我知道的。再說我還?不放心你?回軍營呢，萬一邊關?的哪戶千金大?小姐看上了你?，我搶不過人家怎麽辦？再說你?娘子賺錢可厲害了，我養你?，你?就好好待在家‘相妻教子’。”
秦錚埋在她脖頸處悶笑一聲，又將胳膊收緊了一些，“我能養你?，還?有予哥兒和月姐兒，還?有我們日?後?的孩子。”
葉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，他這是不想回去了。
“說實話我有些怕，看見葉阿奶躺在那裏，葉實默默燒著紙錢，還?有葉壯。若是我走了，你?一人要面對這些該如何?是好。”
“不會的，我們都好著呢。”
秦錚不出聲了。他安靜了好一會兒，以至於葉瀾都以為?他睡著了。她將自己的身體抽出來，小心為?他掖好被角，正要收回手?，卻被他一把攥住，湊到幹燥起皮的嘴唇處蹭了蹭。
“我只?想守著我們的小家。”
若非聲音一清二楚，葉瀾都要以為?這是他的夢魘之語。可不管是什?麽時候說出來的，此話都是他的真心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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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閑雜人等打擾, 接下來的稻收起來尤為?順利。男人們割稻，女?人們就在邊上打稻。
毛屑紛紛揚揚，竟是在金秋九月下起了一場小雪。葉瀾朝空中揮舞了幾下, 那些輕飄飄的毛絮不見飄散，晃悠兩下後?又輕輕緩緩往下飄。
她覺得鼻子癢得很，但醞釀了很久都打不出一個?噴嚏, 一股氣下直接隔著面紗狠狠揉了下鼻子。又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，便叫停葉熹，“得了得了, 歇歇吧，一會兒回家做飯去。”
竹壺放在樹底下，裏頭的水既不會被曬得滾燙, 也不會過於冰涼，喝起來正正好。葉瀾自己喝下小半，順手?就把竹壺遞給了朝她走來的秦錚。
他整個?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, 被衣服包裹的身體倒看不出來, 只?有碰到才發現那深色的衣料是被汗打濕的。更不用提裸露的皮膚, 每一寸都掛著大?顆大?顆的汗珠。
她抽出自己背上夾的汗巾, 濕噠噠的，一擰水都嘩嘩落了一地。直到擰到不出水了，也不管秦錚嫌不嫌棄, 擡手?就幫他擦汗，“到飯點了, 我們先回去做飯。”
喝了水，秦錚燎燒的嗓子才緩過來。他用塞子將空了的竹壺塞好, 遞給她道，“回去吧, 這兒只?剩最後?一點了，下午就能幹完。”
葉瀾便和葉熹踩著曬得滾燙的土地回去。
早上起身時忽然想吃米糕，葉瀾倒也沒虧待自己，出門前就準備好了。她把米泡好，等中午回來磨米漿就好。小小一個?米糕，帶著方便，幹活餓了的時候也方便吃。
一人放漿，一人推磨，有些話不方便在人多的時候說，兩人獨處的時候正好。葉瀾將米同水舀進磨盤裏，勺子在上邊磕了兩下，好抖下上邊掛著的幾粒米，一臉賊兮兮地湊到葉熹身邊，在她耳邊低語道，“誒，你?發現沒，那薛晉總是在偷偷看你?。”
聽見這話，葉熹像是碰到了什?麽洪水猛獸，驚得連磨都不推了，瞪圓了眼睛看她，“瞎說什?麽。”
“我沒瞎說啊，我用眼睛看到的。”葉瀾又扯著交杌坐近了一些，恨不得直接把嘴貼在對方耳朵上，“我覺得他對你?是真的有點意思，你?看啊，他之前動?不動?就說你?弱啊慫啊什?麽的，現在我就沒見他兇過你?，連眼神都不帶有一個?的。”
“人家未必就是對我有意思，”葉熹朝磨盤擡擡下巴，示意葉瀾往裏邊加米。嘴角露出一個?自嘲的笑，她繼續重覆一個?推磨的動?作，蠻不在意道，“也許人家是因?為?那天見到我老母，覺得我身世可憐，出世可悲罷了。”
葉瀾都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?麽，本想勸她不要妄自菲薄，但葉熹已經不願多說，“此事就到此為?止，日?後?莫要再提。”
這口吻，不知道的人還?以為?是老阿奶在說話。葉瀾伸手?戳了她的額頭一下，“差不多得了啊，你?我二人從未以姐妹相稱，少拿長輩的姿態教訓我，我可不會聽。知道你?不樂意聽我說，覺得自己出身不好，但他薛晉有什?麽神氣的，除了爹娘就剩一身的腱子肉。你?現在不也是一個?人嗎，那無賴娘和你?有什?麽關?系。你?同薛晉之間最多只?是錢財相差多少，他走鏢你?繡花，都是各憑本事生活，怎麽總是這低那高的。”
葉瀾不再多說，反正米漿已經磨好，她直接端走繼續忙活了。加上糯米粉和磨碎的幹老面，這個?天氣炎熱，蓋上布靜置半個?時辰就好。
等炒完飯菜，米糕正好能上鍋蒸。鋪好蒸布，在上邊戳出小洞，依次填滿攪和好的米漿，架火即可。吃飽飯後?米糕也正好可以出鍋，白胖松軟，微微的酸味，一度是秦家兩個?孩子最喜歡的零嘴。
秦家的地今日?上午就已經收完了，薛晉和牛大?壯願意來幫手?本就已經幫了他們大?忙，誰知薛晉還?主動?要把葉老爹那兒的稻也收了，“既然都來了，那就一並幹了吧。”
葉熹也緊接著說要留下來，反正葉劉氏已經吃到了苦頭，不會再自討沒趣湊上來討打。她說這話的時候葉瀾意味深長投來一眼，被刻意忽略了去。
到了葉老爹的地，那周邊的人可就多了起來。本就是村子裏為?數不多的一塊平整的大?土地，被分給了各家各戶。年輕的老的小的都有，一到歇息的時候，那棵歪脖子樹下的蔭蔽處就坐滿了人，樹上還?攀爬著三兩個?皮猴兒，時不時蹬上一腳，樹上的碎屑掉在樹下的人頭上，立馬招來幾聲責罵。
幸虧葉瀾做米糕時留個?了心眼，戳洞的時候都往小了做，這樣人多了分起來也不打緊。葉瀾給樹上樹下的人都分了一個?過去，餘光還?瞥見一個?遺漏的。
鄭翰宣亦在，他身邊時時刻刻都帶著書，看樣子是要備戰來年的春闈。此時他尋了塊人少的地方，默默翻著書頁。那書大抵是粘上了汗，宣紙都變得濕軟起來。
葉瀾給他遞過去一個?，美其?名曰“定勝糕”。
秦錚的視線一直追隨著葉瀾，自然沒有漏過書生耳根子紅了的樣子。等人一回到自己身邊，他就把帕子塞到她手?裏，讓她給自己擦汗。
“你?自己有手就自己擦嘛。”葉瀾將一塊米糕塞進自己嘴裏，含糊不清推開他。話說完才對上男人執拗的目光，她哽了一下頸，捶了捶自己的胸口，還?是接過帕子給他擦汗。那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，“怎麽了秦郎，誰又惹你不痛快了？”
秦錚面色稍緩，道，“你同那人說了什麽，他看你?都臉紅了。”
“我方才說話的人多了去了，你?說的誰啊？”
“就最後?一個?人。”
“你?說鄭翰宣？”葉瀾仔細回憶過才明白他吃的哪門子飛醋，她抻脖子看了一眼認真看書的書生，將帕子砸進秦錚懷裏，“放你?的狗屁，在座的各位誰的臉曬得不紅？我看也就你?的臉不紅，都黑成?什?麽樣了。”
她挪著屁股，朝秦錚的位置靠過去，壓著聲音把鄭翰宣落榜後?欲求死、自己救他一命又開解的事情說了，這才安撫到了秦錚的心，“人家可沒有別的心思，見了我可禮貌了，就你?愛吃飛醋，比我釀的那缸醋還?酸呢。”說著她就撚了一塊米糕塞到他嘴裏，“都被你?那醋味腌酸了，一天到晚煩人得很。快吃吧，這是夫妻恩愛糕，財源滾滾糕。”
秦錚笑起來，給人倒了茶水遞過去，“我的錯，對不住。”
小夫妻兩交頭接耳，忽地被一陣起哄聲吸引了目光。就見歪脖子樹的另一邊早早擺上了棋盤，一端坐著村裏的大?爺，一端坐著薛晉。
薛晉沒點眼力見，甭管對面是老是少，下起棋來都毫不留情。他又殺下一局，被對面的大?爺嫌棄地睨了一眼，卻絲毫不察，先去尋了葉熹的目光。
“呆子。”
“我下得如何?？”薛晉將位置讓給了旁人，興致勃勃湊到葉熹身邊詢問。
兩人靠的實在太近，葉熹抽身朝後?退了一步，邊轉身邊開口道，“下贏了也是呆子。”沒看見對面的眼刀都要把你?紮透了嗎。
葉瀾看見這一幕笑得一臉慈愛。她突然想到什?麽，一把抓住秦錚的胳膊搖晃起來，“誒，我問你?啊，薛晉可有婚配？”
秦錚被她這麽一晃，手?中的茶水猝不及防被搖出來小半。他撣了撣身上的水，並不生氣，“路上倒是聽過鏢頭道一些家常，說是家裏也曾給少東家議過親，只?是他不喜，這事兒就黃了。”
“為?何?不喜，是嫌棄姑娘不好看，還?是覺得其?他？”
秦錚梗著喉嚨不知如何?作答，他又不是別人肚子裏的蛔蟲，怎會曉得旁人的心思，“……這我從何?得知，約莫是覺得女?人家麻煩吧。”
這倒是有很大?可能，畢竟這段時日?裏的接觸，葉瀾也能大?概從他的言行中看出他不大?喜歡和女?人接觸，尤其?是嬌滴滴的那種，唯恐給他平添麻煩。
“那你?呢，你?覺不覺得我麻煩？”
秦錚蹙眉，不解道，“你?何?時見我覺得你?麻煩過？”
“當然有啊！”葉瀾張嘴就是要舉例子，可能是他離家的時間太長，一時之間把缺點都給忘了。她張了小半天的嘴，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，“反正就是有，我現在想不起來就是了。”
“笑什?麽笑，說正事呢嚴肅一點。”秦錚看著她勾唇。葉瀾就喜歡看他逆來順受的樣子，得意勁一上來，自己臉上也不知不覺掛著笑。她往他掌心拍了一下，被握住之後?就順勢扣著秦錚的掌紋，“前幾夜說的事你?可有想法了？要不要跟著牛大?壯回軍營去？”
“有點頭緒，容我理一理。”
熾熱的午後?，這一塊的人卻渾然不覺，在蔭蔽下尋了不少法子消熱。身上的汗多少被飄來的風給吹幹了，加上不活動?，也不覺得身上熱得慌。
倒是有這麽一個?人，在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熱血沸騰。莫說額上，就連鼻尖都沁出了熱汗。趙芙蓉的視線在秦錚和牛大?壯的身上來回打轉，手?不自覺攥了起來，指甲深深嵌進掌心，讓她發熱的頭腦清醒不少。
前世也是這個?時候，秦錚收完稻後?便和此人一塊回了軍營。
趙芙蓉繼而瞇眼看向葉瀾。因?著兩人說悄悄話，彼此之間的距離挨得十分近，落在她眼裏就像是葉瀾坐進了秦錚的懷中。看見葉瀾，她的眼裏就像淬了毒。
當務之急是要把這個?麻煩給解決了才行。
秦錚回軍營的念頭剛冒出一個?芽，就被一場說下就下的秋雨澆打下去。
前一刻鐘還?是艷陽高照，收回來的糧食平整鋪在院子裏，目之所及皆是金燦燦一片，哪知轉頭說句話的功夫裹挾著水汽的烏雲就壓了下來。
這個?時候糧食比人還?金貴，淋了雨，發了芽就等於前功盡棄。葉瀾連蓑衣都顧不得披，一把掃帚掃的飛快，能搶回來一點糧食是一點。
秦錚也沒歇著，他和葉瀾先將米掃成?堆，等高度方便鏟的時候再一把丟下掃把，將這些糧食收進袋子裏。
總算是在雨下大?之前搶收了回來。
身上的水還?來不及擦，就連氣都還?沒喘勻，村子裏就傳來了齊天響的鑼鼓聲。秦家是最靠外的一戶，等到消息傳到他們院前，葉阿奶沒了的消息他們已經聽了無數遍。
事發突然，葉阿奶連壽衣棺槨都還?沒準備好，為?了讓老人家走得體面，幾乎全村都動?身幫忙。有力的出力，沒力的也在旁邊備著。削木聲就沒停下來過，女?人手?裏的針線也在飛快穿梭著。
按照村裏的規矩，老人走後?的第?一夜當由陽氣重的年輕男人守著。秦錚年輕，又和葉實交情深，自然要去幫忙的，而葉壯不能留在家裏，也就留宿在了秦家。
窗外的雨就沒停下來過，整夜都是喧囂，偶有狗連聲叫喚，緊接著一狗傳一狗，連叫了好一陣才停下。葉瀾一整宿都沒怎麽睡，擔心有，胡思亂想也有，都說狗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，指不定老人家放心不下孫子，在夜裏某個?時刻回來看看了呢。
她越想越清醒，幹脆到外面把妮妮給牽了進來，以求一點心理安慰。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平添煩惱。葉阿奶生前就是和藹的老人，即便得了癡癥意識不清，待人也是寬和的。
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夜，天剛蒙蒙亮時她便起身，先偷摸進到旁邊的屋看了看葉壯，見他還?睡著，於是悄聲合上門，到外頭燒熱水留用。
昨日?收完稻秦錚就被喊了出去，葉瀾幾乎不見他的人影，一日?下來他只?回過一趟家，從房裏取了工具和木板，匆匆換下身上的濕衣裳就走了。她托腮看著門外，正出著神，思緒被腳邊吠叫搖尾的妮妮給喚了回來。
就見秦錚踏著水，帶著一身倦意回來了。
“噓，葉壯還?睡著呢，動?靜小點，好不容易睡的，別把他吵醒了。你?快先去把衣裳換了，我熬了粥，喝完再睡。”
外邊雨大?，蓑衣能防雨落到身上，但護不住和地面接觸的鞋。秦錚的鞋早就濕了，只?不過抽不出空來換。此時雙腳都被泡得發白起皺，更不提人有多憔悴。熬了一夜，雙目都是猩紅的，就連胡渣都冒出來一茬。
熱騰騰的粥下肚，他這才感到暖和一些。葉瀾又給他倒了盆熱水泡腳驅寒，身體乍一下被暖意包圍，他直接哆嗦了一下。
“葉阿奶的事都處理完了嗎？”
“嗯，大?家夥一塊幫忙，亂是亂了些，好歹是讓老人家體面走了。現在天亮了，待會兒葉壯醒了就可以過去，見過老人家最後?一面，若是明日?雨不下了，人就該入土為?安了。”
一天一夜沒怎麽吃過東西，秦錚一下就喝幹了一碗粥。葉瀾又給他添了一碗，叮囑他慢點喝，小心燙，“剛熬好的，你?記得吹一吹再喝，要小菜嗎？我去給你?夾。”
泡菜壇子在竈房，跑過去難免淋雨，秦錚叫她不必費事，自己簡單對付一口就行。
“這事兒也真是突然，葉阿奶前兩天還?問我交稅的日?子是什?麽時候。”
神志不清的花白老人，農忙時也拿著鐮刀在地裏勞作，誰勸都不聽。她的癡癥已經很嚴重了，幾乎沒有清醒的日?子，那日?不知為?何?牽著葉瀾的手?，一雙眼睛執拗地盯著她問，“姑娘，何?時交稅啊？”
彼時葉瀾並未多想，只?按照官府發的文書道了個?日?期。
“那是什?麽時候？”
“半月後?。”
“半月後?，我曉得了，多謝你?啊，你?真是個?心善的姑娘。”
哪成?想葉阿奶還?沒吃上新米就走了。聽村裏人說，她走得悄無聲息，人人都以為?她是幹活累著了在歇息。老人家雖不記事，但還?記著要給孫子割稻煮飯吃。走時應當沒有什?麽痛苦，面上還?是掛著笑的。她走了，他們家交的稅也就少一份，人老了，腦子又幫不上忙，只?記著這一件事，算是不拖累孫子們，讓他們多吃一口飽飯。
“葉實還?好嗎？”
“不好不壞，他還?有個?弟弟要照顧，心裏有數。”
葉瀾就往葉壯在的那屋投去一眼：“這小子夜裏偷偷哭呢，藏著不讓我知道，結果?吸鼻涕的聲音給我聽到了。哭了得有一宿，不久前哭累了才睡下的。可惜予哥兒和月姐兒不在，不然同他做個?伴也是好的。”
日?後?葉家就剩他們兄弟兩，葉瀾蹙眉，問葉實可有打算。
“估摸著是沒的，現在忙得焦頭爛額，哪有時間打算。”
葉瀾也說是。她摸摸秦錚的下巴，難免心疼，“很累吧，水涼別泡了，把腳擦幹就進屋睡會兒去，我去看看葉壯。”
進到屋裏一看，葉壯不知道什?麽時候醒了，正盯著一雙核桃大?的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淚，可能是聽見外頭說話的聲音。
葉瀾打了盆熱水，又端了熱粥進來，先給他擦臉。眼淚鼻涕幹了又流，他一張臉上都是淚痕，“不哭了啊，還?有大?哥在呢，秦大?哥和我也在，改明兒我就把時予時月接回來，讓他們陪著你?可好？”
一個?人偷偷哭還?好，一有人安慰情緒反而克制不住。葉壯哽咽一聲，終究還?是放聲大?哭出來。他哭得猛，連氣都險些喘不上來，葉瀾一邊給他拍背順氣一邊安撫，“好啦好啦，不哭了，天上的阿奶看見你?哭心都要碎了。”
葉壯哭到一個?勁直打嗝，他攥著葉瀾的衣裳，抽泣著問她，“嫂嫂，我，我阿奶是不是真的走了。”
“人老了總是要離開的，阿奶只?是換個?方式陪著你?啊，你?看你?夜裏不睡覺，天上的星星就一直閃啊閃的，那就是阿奶，她看見你?哭正著急呢。”
葉瀾重新擰了帕子給他擦臉，兩指在他臉側比劃一下，“你?看你?這兩日?不吃不喝一個?勁哭，臉都瘦了一圈，阿奶在天上看見了會有多著急。嫂嫂給你?餵粥，喝完粥我們回家見阿奶最後?一面，有什?麽想說的話就告訴阿奶，行不行？”
總算是止住了哭聲，葉瀾給葉壯餵完一碗，又問他還?要不要，得到否定的答覆後?，她見他眼睛都睜不開，於是便哄著人睡一覺，拿熱帕子敷敷眼睛。
好一陣忙活，起身時就見秦錚正倚在門邊看她。他始終保持著一個?環臂的姿勢，也不知道就這樣站了多久。
葉瀾躡手?躡腳端起水盆，眼神把秦錚趕到外邊去，“你?怎麽還?不睡？”
“我來看看他。”
“你?別擔心，有我照顧他呢。”葉瀾放下手?裏的東西，將秦錚牽到了屋裏。氣氛有些凝重，她將人按到床上，強硬地蓋上被子，試圖讓氛圍輕松些，“你?也要我哄睡嗎？”
秦錚長臂一攬，跟她一塊倒在了床上。他把頭靠在葉瀾肩膀處，緩緩閉上了眼睛，“我一點都不喜歡雨天。”
“我也是。再不放晴，糧食都要發芽了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?麥芽糖。”
“不是因?為?糧食。”秦錚緩緩搖頭，鼻尖擦過她的後?頸，和呼吸一塊引起一片瘙癢。葉瀾轉過身面對著他，他合著眼，看起來疲憊至極。
“家裏逃難的時候就是雨天，我參軍那日?也是雨天，遇到時予時月也是因?為?一場雨。打仗的時候最怕下雨，因?為?下雨就什?麽都看不清了，只?能看見一個?個?人接連倒下，水會混著血流得到處都是。下雨的時候身上的舊傷也會特別疼，像是要往骨頭裏鉆。”
葉瀾的眼眶酸酸澀澀的，她不知道說些什?麽好，於是抽出自己的一條胳膊，覆在秦錚背上輕輕拍著，“都過去了，以後?下雨就不怕了，我們可以一起躲在屋檐下。”
“阿瀾，我若是不回軍營，你?會不會覺得我貪生怕死，覺得我很無能？”
“別胡思亂想，人只?有一條命，惜命一點不是錯，你?又不沒有為?了活命做壞事，再說家裏還?有人等著你?呢，惜命些怎麽了？每個?人的志向都不同，你?當時進軍營也是無奈之舉，我知道的。再說我還?不放心你?回軍營呢，萬一邊關?的哪戶千金大?小姐看上了你?，我搶不過人家怎麽辦？再說你?娘子賺錢可厲害了，我養你?，你?就好好待在家‘相妻教子’。”
秦錚埋在她脖頸處悶笑一聲，又將胳膊收緊了一些，“我能養你?，還?有予哥兒和月姐兒，還?有我們日?後?的孩子。”
葉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，他這是不想回去了。
“說實話我有些怕，看見葉阿奶躺在那裏，葉實默默燒著紙錢，還?有葉壯。若是我走了，你?一人要面對這些該如何?是好。”
“不會的，我們都好著呢。”
秦錚不出聲了。他安靜了好一會兒，以至於葉瀾都以為?他睡著了。她將自己的身體抽出來，小心為?他掖好被角，正要收回手?，卻被他一把攥住，湊到幹燥起皮的嘴唇處蹭了蹭。
“我只?想守著我們的小家。”
若非聲音一清二楚，葉瀾都要以為?這是他的夢魘之語。可不管是什?麽時候說出來的，此話都是他的真心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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